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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九章 長疤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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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九章 長疤(上)

正要問話,外頭店主人往這邊道:“郎君,換好了麽?這邊還有客人要試衣。”

我只得讓店主人稍等,而後,對裏面道:“我進去幫你?”

少頃,他在裏面“嗯”一聲。

我撩開簾子走進去,目光定了定。

他垂著那只傷手,已經穿好了裏衣,外衣則披在肩上,正費力地拉到另一邊來。無論衣袴,所謂的穿好,皆不過勉強。穿得歪歪扭扭,系帶隨意綁著。一看就知道,那是一邊手傷了的緣故。

“李郎中說這手三日之內萬不能動。”他隨即解釋道,“不然傷口裂開,恢覆更慢。”

他能夠如此自覺,倒是好事。

我“嗯”一聲,強迫自己把目光從他那敞開的胸口收回。

雖然我知道他現在的身形比從前長開了許多,可遠觀是一回事,近看又是一回事。

胸膛似乎也厚了,鼓起的肌肉在衣領下若隱若現,教人忍不住遐想。

——你說,他那衣服底下是什麽樣子?

明玉嗑著瓜子兩眼放光跟我說的話,似浮在耳邊。

我將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壓下去,道:“你背過身去。”

“為何?”他問。

“自是幫你整理整理。”我說,“你看你把裏衣穿成了什麽樣子。”

他低頭看了看身上,沒有反對,依言背過身去。

我先將他那穿了一半的外衣脫了,放到一邊,然後,從很後面扯開他裏衣的衣帶。

這衣裳穿得著實馬虎,衣襟邊上兩根系帶,一裏一外,他只系了外面的。他的背很寬,我張開手伸到前面去的時候,就像要摟著他一樣。

呼吸微微窒住。

我讓他背過身,不過是為了不去看他敞開衣裳的樣子,沒想到,顧此失彼。

正當我心猿意馬,忽然,我看到了他的肩膀上,有一道疤。

我的手停住,倏而想起他說過,自己以前受過別的傷。好奇之下,我瞥了瞥他的後腦勺,將裏衣的布料撩起來。

下一瞬,我睜大了眼睛。

那背上,幾道長疤從肩上貫穿到腰下,雖然已經愈合了,但仍舊觸目驚心。再仔細看,還有更淺的,只是恢覆得好一些,與周圍膚色有別,泛著白。

從前,我見過他的背。無論是在第一次在宮學的梅園裏撞見他,還是我們後來的親密相處,我都確信,他的身上沒有這樣的疤。它們只會是這幾年出現的。

“這疤是怎麽來的?”我問道。

他回頭看了看我,隨即將裏衣拉下。

“自是從前征戰留下的。”他說。

“撒謊。”我說,“這是鞭傷。我家從前有個家奴行為不端,受了家法,背上的鞭傷就是這樣的。”說著,我有些生氣,“你說過再不騙我。”

他看我一眼,有些無奈。

“你要我就在這裏說麽?”他低低道,“外頭還有人等著。”

我猶豫片刻,只得繼續將他的衣裳整理好,系上衣帶。

心中的那點蠢蠢欲動的苗頭早已經被澆滅,我的動作麻利起來,三下五除二就為他換上了衣裳。

幸好,剛剛合適。

走出去的時候,店主人將他打量打量,嘖嘖稱讚:“這衣裳小人屯了許久也賣不出去,幸好今日於得了郎君。郎君這身量屬實了得,又高又健壯,嘖嘖……”

我沒心思多話,讓他再取一身同樣尺寸的,連著我的衣裳一起包了,回醫館去。

醫館裏,已經不似早晨那般忙碌。阿善在看藥鋪,阿成跟在李郎中病舍裏給人看病。我們不擾他,徑直去了後院。

關上門之後,我看著他,道:“說吧,這鞭傷哪裏來的,何時受的。”

“好幾年前了。”他說,“當年離京就國之前。”

我的目光定住。

“離京就國之前。”我重覆著,又問道,“是在見我之前,還是見我之後?”

他沈默片刻,道:“見你之前。”

心中一沈。

我知道,他是個親王。能在他身上用鞭刑的,只有……

“是先帝,”我的心砰砰撞著,“還是……”

“不是。”他說,“是杜先生。用的是我母親給他的鞭子。”

我楞住。

他在茵席上坐下來,拿起水壺,倒了兩杯水。而後,他看向我:“這事有些長,你站著聽還是坐著聽?”

我旋即在他對面坐下。

他喝一口水,道:“我母親去世前,就已經時常擔憂先帝不知何時會要了我的性命,郁郁寡歡。為此,她將我父皇留在她那裏的一根馬鞭交給了杜先生,求他務必將我好好教導,若我不聽教誨或做出任何危及自身之事,都可用此鞭懲罰,讓我牢記。杜先生一向愛護我,沒有責罰過我,更沒有用過這鞭子。”

說著,他擡眼看了看我,聲音平靜而沈厚:“除了他知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。”

我看著他,只覺手心起了一層汗膩。

“你沒跟我說過他也知道這事。”我問,“是在我父親查到之前,還是之後?”

“在那之前,他就已經知道了。”他說,“你可還記得,我有一次不告而別,消失了三日。回來之後,我告訴你,杜先生病了,我去扶風探望他。”

我自是記得,微微頷首。

“他托病將我喚去,就是為了此事。”他緩緩道,“那時,他已經覺察到了朝中風向不對,故而告病回了老家。不過也是那時候,察覺了你和我的事。杜先生在我的王府之中安排了不少屬官,我每日起居行止,他們都看在眼裏。杜先生賦閑時查看了我的起居錄,發覺端倪,便讓人尾隨,終是查到了你我之事。”

我知道,我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,杜行楷恰好被先帝提拔入朝,不能繼續教導他。

所以,他入了宮學。

“後來呢?”我問。

“杜先生讓我與你斷了,我答應下來,但我並未遵守。”他說,“那時,我想著只要時機到了,我們成婚,杜先生還是會接受。可後面的事態,並不如意。一天夜裏,杜先生突然來到王府裏。他問我,是不是還不曾與你斷了。我不曾料到,他對你父親深惡痛絕,無論我如何解釋,也要我即刻與你斷了。也是那一次,他將我母親的鞭子取來,狠狠抽了我。”

我看著他,怔怔的。

“我更不曾想到。第二日,杜先生就下了獄。自那之後,我便與他天人永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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